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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就是個發生在星之大陸、星元曆前兩千七百八十二年前的故事……

(好了嗯不要理這個人)

 

 

《偽相》正文:

     從天空吹來的風,帶有秋季獨有的微涼。

    「謝謝妳。但是,下次別再做這種危險的事了。」

     柔媚的嗓音抱怨著,輕輕彈過她前額的指尖有些冰冷——她得意的笑了,晃晃手中的相機。

    「哎,我說過的嘛~無論妳受到什麼委屈,我都會幫妳找到真相;無論妳迷失在哪裡,我都會把妳找回來。這是身為一個記者該有的責任!」

    「妳又不是。」

    「以後就是了啊!」

     趴在輪椅的扶手上,她很開心地笑著——而坐在輪椅上的人,也露出了淺淺的笑容。

 

    

 

     雷聲隆隆,窗外的暴雨濺上簌簌顫動的明窗,震得格格作響。光芒沉寂之後的夜晚城市,埋藏在漆黑無光的灰暗地帶,只能縮著孱弱的身軀,巍巍顫顫地啜泣,被洶湧的雨水吞噬。

     秋季的雨會令她想起很多事情。她的心情、她的目標,以及她的回憶。銳利且疼痛的,刺得她心底淌血。那些厚重而潮濕的雲朵總是讓她心頭沉甸甸的,她不喜歡,看久了非常不舒服。灰濛濛的霧雨會使人惆悵,她倒是同意這樣的說法。

    「……報導不刊登了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黑髮的男子冷冷地看著她,銳利的眼神宛如艷紅的蛇信。「既然有了比它還要更有話題的新聞,這篇報導就不需要了。等到後幾期有空出的頁數在放進去吧。」

    「但是……這是人口失蹤案!」拿在手中的一疊紙張被她用力揉皺,她壓抑著胸口即將爆發的怒火,忍耐著降低話語中潛藏的怒意。「我已經和家屬聯絡,這幾天就要去拜訪,就能拿到更多資料和線索。你若是不滿意的話我可以重寫,但這是人口失蹤案!這不是什麼一般沒有重要性的娛樂新聞!這是我們——」

    「——這不是我們的責任。」涼涼的打斷她,男子雙手交疊在桌上,漠然地看著她。隔開辦公室的玻璃倒映著她和對方的身影,冰涼的冷氣吹起她黑色的髮梢,濃郁的咖啡香刺激著她的神經——她只覺得室內的溫度在逐漸升高。「查案的事情就交給警方和檢察官,這不是我們的責任。我們是新聞社,不是警察局,對新聞社沒有幫助的報導沒必要報出來,那對銷售量沒好處。」

    「那不是銷售量的問題!這就是我們的責任!」憤怒的提高分貝,她瞥了一眼注意到室內騷動的門外同僚,只得忿忿的再次降低音量。「警察查案是一回事,而我們負責找出真相又是另一回事。這不就是我們記者該有的責任嗎!為那些不受關注的人找出真相——」

    「那這社會上就不需要有政府了。」男子從一堆稿件中抽出一份資料遞給她,目光是前所未有的冷冽。「我再說一次,那不是我們的責任,原先的決定並不會改變。妳現在的選擇有兩個,一是妳回去好好寫這次的報導,我還會考慮要不要辭退妳;二是妳現在就給我收拾家當離開這裡。這兩個選擇對我來說都沒有關係,但對妳來說,就有很大的差別了。」

     憤怒的咬緊了下唇,她仍想說什麼……但最終,她保持了沉默。

 

 

    

 

     為什麼會成為記者,理由很簡單。

     就像每個人在年幼時都曾有過的夢想,而她予以它們昇華。

 

     她只是,想要尋找真相。

     學生時期曾經被受肯定的努力、得到回報後的溫暖心情,給予她極大的動力和熱情,朝著她所渴望的目標前進。而踏入真正的職場後,她仍抱著充滿熱忱的態度去做好她的工作。對於其他同事來說,她就像老一輩的人所形容、還對於自己的職業抱有崇高理念的工作狂熱者。最初,她會得到鼓勵、得到感謝、得到找出真相後的成就感、得到他幫助過的人支持,能夠推著她繼續前行。但當時間開始拉長,她就發現其實大家所希望的,並不是她想要的。

     她想找出真相,找出被埋沒在世間、不為人知且無法重見光明的真相。那些飽受侵害的受害者、痛苦的被害家屬、不受世人關注的弱勢者,都需要身為記者的她們幫忙,讓處於社會底層的市民得到應有的正義,這是她們應負的責任。可是她很快就發現,新聞媒體並不需要真相。

     他們需要的,是信仰。

     能夠凝聚社會群眾的信仰。他們要的不是人道關懷也不是公平正義,而是可以增進他們財政收入和名譽疊加的「重大事件」。不知道真相也無所謂、沒有事實也無所謂,只要報導內容危言聳聽、浮誇震撼,就能聚集到他們貪婪汲取的信仰。沒有信仰的人很容易會被限制在一方沼澤裡——無人知曉。

     社會很快就會遺忘,然後再去尋找下一個目標,再遺忘,無限循環下去。

     而後她被推向了深淵,在無光的泥潭裡掙扎。想要改變,卻又力不從心。

     感到痛苦、絕望、不願放棄,卻無能為力。

     她已經什麼都做不到了,她是這麼認為的。

 

     直到她看見人口失蹤案上面的照片。

 

    

 

     她們是很要好的朋友。

     只要待在一起,連日落時分的哀傷都會變成淡淡的暖光;下雨時,淒涼的雨絲都會變成優美的詩篇;斑駁的葉影倒映在水面,波動的漣漪都漾著輕巧的幸福音階。就像她曾經給予她繽紛的童年,她在長大之後替她找到了真相。每當回想起這件事時,她的心就隱隱作痛——同時也告訴自己,絕不能輕言放棄。

 

 

    「對不起……」

     她哭著,痛苦的嗚咽、低泣,用力到近乎泛白的指節緊緊抓著對方的雙手,將臉埋在略為冰冷的掌心中。晶瑩的淚宛如斷線的珍珠不斷滑落,浸濕身下的裙擺。

    「這不是小文的錯。」玉色的少女輕輕摟著她,心疼地安撫著跪在輪椅前的自己。纖細的指尖輕觸她的側臉,拭去她的淚痕。「這不是妳的錯、不是小文的錯,所以,不要哭。」

    「但是……」她哽咽著,被淚水模糊的視線裡只看見交織在一起的黑色與天青色髮絲。「如果我能找到更多真相、更多真相……就能把那些人……那些害妳變成這樣的人……讓他們受到應有的制裁……對不起……」

    「不要自責,小文。」俯首依在她身上,少女悠悠的嘆息。「真的,不是妳的錯。」

 

 

     想成為記者的決心,或許就是從那時開始的吧。

 

    

 

     邁入秋日雨季之後的城市,宛如籠罩在深層水域裡的廢墟,被翻滾的鉛灰烏雲覆蓋,深深沉入陰鬱的水中,在幽暗的底層逐漸失去光芒。沒入水底後單調的景色,就像她此刻所看見的、人煙稀少的雨中街道,蒼涼的閃爍著淡淡的路燈殘光。

     抬頭仰望,一排舊式的灰色出租公寓隱沒在濕冷的巷弄裡,外頭鮮豔明亮的霓虹燈無法透進,只剩下銀白的微光照亮她腳下不到一百公分見方的範圍。髒污的階梯通往油漆剝落的暗紅鐵門,旁邊的信箱塞滿廣告傳單,有些甚至積了層薄薄的灰。和她記憶中沒有變化的、熟悉且懷念的景致。畢竟她已經很久沒見過對方了——自從她成為記者之後。

     對她而言,看到照片和資料的當下,感覺就像天要塌下來般令她震驚。她應該想著什麼,但她想不起來,腦中空白一片,令她頭痛欲裂。胃中的噁心感似乎湧了上來,彷彿被硬生生從身體中剝離了某種事物,讓她想吐。那種恐懼一直延續著,從她尋找這件案子的真相開始,她就沉淪在這無盡的恐懼當中。她跑過任何會有相關線索的地方,而現在,她到了這裡。

     她一直反覆在想要相信、無法相信、強迫相信的痛苦循環裡。

     深吸一口氣,她踏上階梯,推開鐵門。

 

 

     在六樓電梯口等待她的是一位和善的青年,有著短短的褐髮和棕色眼睛,看起來像剛從大學畢業的社會新人。對方在看見她時露出了略顯驚訝的神色,然後帶著苦澀和悲傷交融的微笑請她進門。

     三十坪左右的住家擺設的乾淨整齊,以一個木頭展示櫃區隔客廳及飯廳,客廳掛鐘的下方擺著擁有無數小抽屜的木櫃,緊鄰小小的魚缸。木製長椅代替了沙發的角色,靜置在電腦的前方,旁邊堆著一疊書。

    「姊姊失蹤的那一天,我去學校整理剩下的東西,父母也因為工作的緣故所以不在。」指節緊緊絞著,青年的表情很痛苦,像是重重挨了一拳似的緊咬牙關。「她房間的東西都沒有動……我以為她只是單純地出門……妳也知道,姊姊自從腳受傷之後就很少去離家太遠的地方……哪知道……她一直都沒回來……」

    「巷口的監視器呢?附近的人有沒有注意到?」拿出慣用的相機將眼前所見都拍攝下來,她快速的把和青年的對話一字不漏的抄進隨身筆記本中。雖然是已經熟悉的景色及人物,但還是有記錄的必要。「那天有什麼人出入這裡?還是她的行為有什麼改變?」

     青年搖搖頭。「我不知道……我去問過了附近的住戶,也找了監視器……但全部……都沒有……妳能相信嗎?就像姊姊直接從社會上蒸發掉一樣,完全沒有人知道。我和父母報了案,也去請求很多新聞社的幫忙,可是沒有人願意……社會上每天發生的案件這麼多,我們根本……不是他們注目的焦點。」

     無意識的攢緊黑色的裙襬,她迫使自己不要和青年的感情頻率同步,陷入無盡痛苦的漩渦裡。她不是容易被情緒感染的人,但一扯上和自己有關的人,就是例外。「這樣啊,沒關係……我可以看看她的房間嗎?」

    「好。」

     位於客廳旁的小房間內只有一張床、一張書桌和幾個擺滿書的櫃子。整齊的書桌放著貌似是全家福的相框,填滿筆的筆筒旁堆著幾疊火柴盒。沒有動過,甚至連書桌上的東西都沒有刻意移動的跡象。這就表示她不是在家裡被強行帶離,而是自己離開這棟公寓。不可能啊,無緣無故的從公寓中消失……太令人匪夷所思了。

     她和青年的談話很簡短,或許是這裡能找出的線索太少,而導致她焦慮的心情更為加劇。雖然彼此早已熟識,但許久未見,言語間總帶著一絲生疏。不過青年仍是維持著以往一貫的和善,只是眼裡多了一縷哀傷。

    「姊姊能有妳這樣的朋友,真是太好了。」青年嘆息,溫和的面容此時看起來卻有些憔悴。「不管是之前發生的那件事還是現在……都真的很謝謝妳。如果其他人也能像妳這樣就好了,我們、以及很多需要幫助的人……都能得到社會的關注。」

    「這是我的責任。」她說,淡橘色的眼睛對上青年暖棕色的瞳仁——她想到了主編對她說的話。但此時,她這麼想著——她一定要把對方找回來,發自真心。「我一定會找到她,所以你不要擔心。我一定會把她找回來。」

    「謝謝妳。」哀傷的微笑,青年致意似的向她伸出了手。「我們都希望姊姊能回來,但……我們也做好了準備。如果真的無法……也請告訴我們吧。無論如何,請——」

 

 

     ——「無論如何,請幫我們找到真相。」

 

    

 

    「吶,小文。」

    「嗯?」

     抬頭,玉色的少女正看著趴在輪椅扶手上寫報導的她,清亮的綠眸蘊含著意味深長的笑意。

    「當上記者之後,妳想做什麼?」

    「哎?」有點訝異對方提出的疑問,不過她還是勾起了笑容。「啊啊~當然是幫那些沒辦法得到真相的人找出真相!雖然有些饒舌,不過這可是我的夢想!」

    「嗯——感覺很不切實際。」

    「咦?!哪有?!」

    「開玩笑的。」愉悅的看著眼前被自己激起鬥志的女孩,少女淺淺一笑,頭輕輕抵上對方前額。「若是妳真的要走這條路……那麼當妳以後遇到瓶頸時,就想想妳現在所說的話吧。」

     ——無論多麼危險,都能努力去克服。

     ——無論多麼痛苦,都能繼續向前行。

    「唔……瓶頸是指寫不出稿的狀況嗎?」

    「呵呵,妳說呢?」

 

    

 

     總覺得,好像聽見了誰說的話呢。

     是妳嗎?

 

     她站在廢棄區的無人大樓底下,抬起頭。

     失去昔日繁華的商業區此時早已變成一座荒涼的建築墳場,坐落於城市最邊緣的地帶,偶爾才有零星的公車和計程車經過。歪斜向上的大樓綁著「禁止進入!」的布條,斑駁的痕跡透露著歲月無情的剝蝕,空洞的風聲呼嘯而過,蒼涼的景象更增添了一股詭譎的氛圍。

     啊,或許會被主編辭退吧,她苦笑著想。工作也好、實踐自己的目標也好,她終究無法放下自己的責任而順從主編想要她做的事。她不想違背家屬的期待,想要找出能夠給予對方答案的真相。或許這樣的舉動不會被其他同業的工作者認同吧,但她還是想這麼做。

     她想找出真相,找出被埋沒在世間、不為人知且無法重見光明的真相,讓處於社會底層的市民得到應有的正義。她就只是,想找到真相。

     ——即使痛苦,也要繼續向前行;即使危險,也要努力去征服。因為,那是她的責任。

     ——身為記者的責任。

    「我會找到妳的,娟。」

     我一定會找到妳。

     她邁開步伐,向大樓走去。

     手中緊握著從火柴盒內部拆下的紙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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