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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灑滿玻璃碎片的地板是天堂的道路、天堂的道路是灑滿玻璃碎片的


地板;月光是窗框上的荊棘、荊棘是月光上的窗框,那魔鬼的陰影是誰


的陰影?天使的上帝的眾神的——活著的定律是誰的定律?你的我的


他的—


     他冷冷的笑,順手拿起銳利的碎片隨意地往手心切割。剩餘的玻璃刺痛


他的背脊,成了陪伴他入睡的最佳伴侶。輕輕轉過身,他揮手將細小的


碎片拋了出去。


     黑的白的黑的白的、白的黑的白的黑的——鮮血是什麼顏色?哈哈哈哈


是沒有顏色的——世界是什麼顏色?人生是什麼顏色?現在是什麼顏色?


哈哈哈哈哈——那都是沒有顏色的——


     被拋出去的玻璃碎片發出了細微的撞擊聲,從窗台上掉了下來,吸引了


他的注意力。


     晚風,盆栽裡的花朵正在輕輕的搖曳。


     波動盪漾的水中,魚兒們正拍打著漣漪。


     對了,那是什麼時候的——是誰的顏色?


     空洞的眼眸,第一次起了疑惑。


     ……不記得了。


 


     對他來說,活著是沒有意義的。


     爲什麼呢?


     因為他沒有一個真正的存在理由。


     家庭親人朋友鄰居全都是虛假的殘影,每一個人都否定了他的存在。既


如此,此刻還剩下什麼?沒有人敢接近的自己還剩下什麼?被當成異端


身分還剩下什麼?失去色彩的世界還剩下什麼?不被需要的靈魂還剩下


什麼?


     白的白的白的白的黑的黑的黑的黑的——


     恐懼他的父母遺棄了他、害怕他的親戚遠離了他,醫院的牢籠和牢籠的


醫院將他囚禁,每日來來去去的醫護人員桎梏他的身體。血液內流竄的


藥物控制他的神經,漸漸地麻痺了……麻痺了……咦,麻痺了什麼?


     趴在滿是碎片的地板上,他玩弄著手中散發著冷藍色光芒的玻璃,有些


不解的皺了皺眉,瞇起了沒有情緒起伏的雙眼。


     白色和黑色混雜,卻被外來的繽紛佔據,塗抹了原有的顏料。窗台上


逐漸增加的泥土蠟筆和會動的游水鉛筆正緩緩侵蝕他眼前的黑白,更加


突顯了另一個人的存在。


     人爲什麼是彩虹的顏色?因為有其他看不見的雙手拂去了時光的潑墨……


那麼究竟又為了什麼,他還要來這裡呢?


     握緊滿手的碎片,他煩躁的看著掌心內蜿蜒而下的腥紅液體。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歸來的日期和離去的年份互相交錯,留下的


生死法則到底是誰適用的法則?活下去的定義到底是誰的定義?我不懂,


那些令人迷惑的光芒和陰雨,爲什麼還要來?


     他閉上眼,輕聲的低語。


     哀傷的藤蔓藤蔓的哀傷是漫無目的的沙漠旅人……是孤獨的吟遊詩人……


 


     黃昏,窗戶外遠方的暮靄橘紅的令人深沉。


    「你怎麼又沒吃飯了?這樣對身體不好啦,要乖乖的吃啊!不然別人


會擔心你欸……總是讓對方替你操心,也是很累的哪……」


     哼著輕快的歌曲,青年微微彎下腰,修剪著窗台上綠意盎然的花朵


和植物。


    「前幾天醫院附近的花店送來了幾株橘紅似火的天堂鳥,很漂亮哦!我


該可以偷帶一株過來種……之前還在含苞待放的蘭花也跟著開花了喔!


然後……我的薰衣草好像快乾枯了欸!等等再回去澆些水……」


     原本空無一物的窗台經過青年每天努力不懈的「培養」後,現在已經


是個枝葉扶疏、生意盎然、茂密青翠的「小樹林」。各式各樣的花朵被


溫暖的落日餘暉披上一層淡雅的金色薄紗,不同於艷陽下的燦爛繽紛,


反而有一種清新時尚之感。被擠的水洩不通的小窗台早已容納不下更多


植物,因此其他較大的盆栽就被安置到了窗台下方,緊緊靠著牆。魚缸裡


的各式小金魚正奮力擺動著尾鰭到處游動,發出細小的噗嚕聲。


    「不過這裡太小了,沒辦法把曼陀羅搬過來,不然它的花有多種不同


的顏色,看起來就像七彩的霓虹呢!有機會的話帶你過去看……」


     他淡淡的看著,看著青年模糊的身影。在他眼裡看來,對方是模糊的。


     沉默與寂靜幾乎成了兩人之間的溝通橋樑,也成了彼此之間無垠無涯


的鴻溝。癱軟無力的趴在床鋪上,他睜著空洞無神的雙眸,沒有對焦的


視線忽然全集中到了青年的身上。


     或許是信任、或許是依戀、或許是寄託,人類總是為了自己渴求的


目標而拚命奔向終點,卻忽略了整個遊戲中最致命的陷阱。所以他的


存在就是漂泊於陷阱懸崖邊的滾動石塊,慢慢地滾、慢慢地滾……


     他虛弱的舉起手,緩緩伸向了窗台前的人影。即使他知道,那是絕對.接觸不到的。


     好亮。


     傍晚的陰影,爲什麼會這麼亮呢?


     記憶中,他的陽光一直都是深沉的。


     沒有顏色。


    「……你爲什麼還要來?」


     正在整理小花圃的青年頓時愣住了,手中工具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


響。


     黯淡的金色眼眸輕輕眨了眨,看著突然僵住不動的背影。


     他發現,自己正在期待。


     期待對方的回答。


    「……那你覺得我爲什麼還要來?」


     回過頭,青年對他露出了溫柔的微笑。


     他這時才注意到,對方的眼珠是清澈亮麗的綠,猶如寶石般的綠。


     和黑白不同的、令他嚮往的顏色。


 


    「訴說著病患故事的醫療人員和書寫著醫療人員故事的病患——我們


只是字裡行間那微不足道的小小筆劃——徘徊在自我世界邊緣——沒有


分界的灰色地帶——」


     輕輕哼著奇異詭譎的曲調,他滿足的瞇起雙眼,頭枕著青年的雙腿


側躺在床鋪上,對方則是坐在床緣,一隻手輕撫他變得柔順光滑的髮絲,


另一隻手翻著腿上厚重的書本。


    「落葉歸根後,被寒霜囓咬的楓紅是人們約定好的休息——」


    「……我說啊,你可以不要再唱這種會讓我覺得毛骨悚然的歌曲嗎?」


     抬起頭,他緩緩移動有些僵硬的身體,向青年的懷裡靠去。


    「我的忠實聽眾,只有你,所以沒有拒絕的權力。」


    「咦?!連拒絕都不準?!」


     無奈的嘆口氣,青年伸手將懷中由如一隻倦怠的小獸般的少年摟的更緊。


    「你的話變多了呢……是受到什麼刺激啊?」


    「你的冷漠。」


    「什麼?!你竟然說我冷漠?!是誰每天在幫你照顧花草的啊?!忘恩


負義!」


     不知道爲什麼,自從少年開口對他說話以來,對方的情緒好像比較


有了變化,渙散的眼眸也有了起伏,蒼白的皮膚也逐漸染上紅潤,整體


來說沒有像他剛開始看到的那樣病態,手上的傷痕也沒有增加的趨勢……


雖然和「正常」還差了一段距離就是了。


    「……你的身體好像經常都有些無力呢,是因為生病的關係?」


     低下頭,他看見少年露出了諷刺的微笑。


    「嗎啡。」


    「咦?」


    「用來束縛我的藥物。」舉起手,少年寬鬆的衣袖下滑露出了佈滿


傷痕的手腕:「幾乎每隔幾天就會打……因為他們怕我繼續用玻璃……


不敢清理……你來之前也有打……」


    「是嗎……」垂下眼簾,青年輕輕闔上書本,右手輕柔的覆上少年傷痕


累累的手腕和手掌,低頭輕吻著他散發著清香的褐色髮絲。「對了,我有


件事一直很想問你……你爲什麼會來這裡呢?」


    「?」不解的抬起頭,少年疑惑的眨了眨眼。


    「因為你的病不像是天生的殘疾,也沒有被強迫帶來這裡的跡象,而且


你的眼裡沒有怨恨其他人的眼神。」手掌輕拂過少年不再黯淡的亮金色


雙眸,青年露出了一種近乎是疼惜的表情:「應該有不能說的理由


存在吧——我是這麼想的。」


    「你真的想知道?」


    「很想。」


    「那——」媚惑一笑,少年伸出雙手搭上青年的肩膀,吃力的將自己


撐了起來,湊近對方耳畔:「作為代價,告訴我你的名字——」


     輕柔黏軟的嗓音低聲回盪,緊緊繚繞在耳邊揮之不去,蘊含著奇妙的言靈。微微勾起唇角,青年的眼中浮現一種近乎愉悅的笑容。


    「——如你所願。」


 


     早晨,沁涼的微風吹拂。


     悠閒的坐在床舖上,他輕輕的翻動著腿上還未讀完的書本,一手拿著


剛買的熱咖啡。依舊沉浸在夢鄉的少年緊緊依偎在他身邊,發出規律的


酣聲。淡淡一笑,他有如翡翠般碧綠的雙眸洋溢著疼愛,伸手輕撫著少年


的灰褐色髮絲。


     自從那次之後,對方的精神狀況就有大幅度的調升,整體來說已經


差不多快接近「正常」的範圍了,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不過真要說


的話……他其實是知道的。


     不知道對方知不知道呢?


     站起身,他把書和咖啡放到床旁的小櫥櫃上,披上黑色的外套。


    「呼——要去工作了!」


     離去之前,他輕笑著低下頭,像是在行禮一般,靠近少年的耳畔。


     緩緩的,印下輕柔的一吻。


     ——「誰知道呢?」


 


     深夜,窗外的鴟梟正在啼叫。


     背靠著床鋪坐在地板上,他面對著早已褪去黑白的小窗台,握著手中


僅剩的碎片在另一片大玻璃上刻下凌亂的字體和塗鴉。碎片邊緣銳利的


部分已被磨平,只剩一角還是尖銳的。手腕上怵目驚心的傷痕也已經淡化,


不再像過去一樣鮮紅。


     代替人生畫筆的玻璃碎片和替換黑白潑墨的彩色油漆被歷史的洪流


淹沒,褪色後殘餘的記憶還剩下什麼?深深烙印在過去、現在還有未來,


虛偽的燙金文字,是什麼時候變得真實了呢?一開始不被需要的存在,


又是什麼時候被需要了?


     其實我知道的,一直都知道的吧!


     因為那是被對方所賦予的,無法被奪走的存在理由。


     深切而沉醉的……一種依戀。


     逐漸平滑的碎片再也刻不上任何字句,在他手中斷成兩截。空白透明的


玻璃佈滿看似扭曲卻優美的窗台素描,最下方還淡淡的刻著日期及細小


的名字。


     對了,感覺還缺少了什麼。


     沒有顏色。


     他輕笑出聲,抬頭望著窗外綴滿繁星的夜空。


     ——下次他來的時候,叫他去買些彩色的顏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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